秋际孤雁，边声回响

“秋边一雁声”还是“边秋一雁声”？

“戍鼓断人行，边秋一雁声。露从今夜白，月是故乡明。”这是杜甫《月夜忆舍弟》的前四句。对于这首诗的第二句，有的版本写作“秋边一雁声”，是“秋边”而非“边秋”。那么，是“秋边一雁声”对，还是“边秋一雁声”对？

“边秋一雁声”的“边秋”，指的是边塞的秋天。秋天，在边塞，大雁南飞，发出凄厉的鸣叫，其声哀婉动人，闻之令人肝肠寸断。杜甫身处异乡，在战乱中颠沛流离，与弟弟们天各一方，消息难通，思亲情切，听到雁声，更是悲从中来，难以自禁。

“边秋”作为一个词语，在古典诗词中屡见不鲜。比如，南朝梁吴均《胡无人行》：“剑头利如芒，恒持照眼光。铁骑追骁虏，金羁荡寇场。旌旗暮卷舒，边境早肃清。勒石燕然山，铭功瀚海亭。绝漠干戈戢，车徒振原隰。都尉反龙堆，将军旋马邑。天威遐畅，王略遐宣。亿兆夷人，九区肃虔。戍楼息笳鼓，征路起尘烟。功成奏汉雅，天子拜张骞。荒裔一戎衣，灵台凯歌入。垂拱万馀里，朝宗四百州。九夷簉瑶席，五狄列琼筵。策勋封龙额，归胙入麟轩。将军献凯入，天子坐明堂。雍容垂拱已，简礼出圜墙。戍楼无烽火，边秋有雁霜。杀气三时息，寒光万里长。塞垣宜落日，况复柳条黄。”诗中的“边秋有雁霜”，意思是边塞的秋天，大雁南飞，白露为霜。

唐王昌龄《从军行七首》其二：“琵琶起舞换新声，总是关山旧别情。撩乱边愁听不尽，高高秋月照长城。”其五：“大漠风尘日色昏，红旗半卷出辕门。前军夜战洮河北，已报生擒吐谷浑。”其七：“玉帛朝回望帝乡，乌孙归去不称王。天涯静处无征战，兵气销为日月光。”这组诗是王昌龄早年赴西域边塞所作，其中的“撩乱边愁听不尽，高高秋月照长城”，意思是纷扰的乐舞与思乡的愁绪交织在一起，欲理还乱，无尽无休。此时秋天的月亮高高地照着长城。

唐王维《使至塞上》：“单车欲问边，属国过居延。征蓬出汉塞，归雁入胡天。大漠孤烟直，长河落日圆。萧关逢候骑，都护在燕然。”其中的“归雁入胡天”，意思是归雁飞入胡人的天空。胡天，指塞北的天空，泛指边塞。

唐王之涣《凉州词二首》其一：“黄河远上白云间，一片孤城万仞山。羌笛何须怨杨柳，春风不度玉门关。”其二：“单于北望拂云堆，杀马登坛祭几回。汉家天子今神武，不肯和亲归去来。”其中的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，意思是春风根本吹不到玉门关外。玉门关，汉武帝置，因西域输入玉石取道于此而得名，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北小方盘城，是古代通向西域的要道。西汉时，西域诸国的使臣商旅往来都经过玉门关。到了唐朝，这里的交通更加繁忙。从中原到西域去的人，或从西域返回中原的人，都必经玉门关。然而，春风却吹不过玉门关，玉门关外，依然是凛冽的寒风，萧瑟的秋天。

唐李白《子夜吴歌·秋歌》：“长安一片月，万户捣衣声。秋风吹不尽，总是玉关情。何日平胡虏，良人罢远征。”其中的“总是玉关情”，意思是句句总是思念玉门关征人的深情。玉关，即玉门关。

唐李益《从军北征》：“天山雪后海风寒，横笛偏吹行路难。碛里征人三十万，一时回首月中看。”其中的“天山”，指祁连山，位于今青海、甘肃两省交界。匈奴称“天”为祁连，而祁连山的北面，正是匈奴游牧的地方。所以，“天山”也是匈奴对祁连山的称呼。诗中的“海”，指居延海，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北境。诗中的“碛”，指沙漠。诗中的“玉门关”，在今甘肃敦煌西北，古代通西域的要道。诗的意思是：天山下了一场大雪，从青海湖刮来的风更添寒冷。行军途中，战士吹起笛曲《行路难》，笛声呜呜咽咽，如泣如诉，听起来使人感到十分悲伤。在这茫茫的大沙漠中，有三十万战士正在征战。每当夜深人静，明月皎洁之时，战士们都会忍不住回首凝望，思念远方的家乡。

以上古典诗词中的“边秋”，都是指边塞的秋天。

“秋边”作为一个词语，在古典诗词中极为罕见。虽然从语法上说，“秋边”与“边秋”并无区别，都是名词作定语，中心词是“秋”，定语是“边”，意思是“边塞的秋天”。但是，从诗歌创作的角度说，古人写诗填词，讲究炼字，力求一字传神，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。比如，王之涣《凉州词二首》其一中的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，一个“不”字，写出了春风根本吹不到玉门关外的无奈，道尽了征人思妇的离愁别恨。又如，宋宋祁《木兰花·东城渐觉风光好》中的“绿杨烟外晓寒轻，红杏枝头春意闹”，“闹”字不仅形容出红杏的众多和纷繁，而且把生机勃勃的大好春光全都点染出来了。“闹”字不仅有色，而且似乎有声，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说：“着一‘闹’字而境界全出。”

杜甫的《月夜忆舍弟》是一首五言律诗，律诗讲究对仗。这首诗的颔联“露从今夜白，月是故乡明”，对仗十分工整，“露”对“月”，“从”对“是”，“今夜”对“故乡”，“白”对“明”。颈联“有弟皆分散，无家问死生”，“有弟”对“无家”，“皆分散”对“问死生”，对仗也很工整。而首联“戍鼓断人行，边秋一雁声”，“戍鼓”对“边秋”，“断人行”对“一雁声”，也很工整。“戍鼓”是名词加动词，边塞的鼓声；“边秋”也是名词加名词组成的偏正短语，边塞的秋天，符合诗歌对仗的要求。如果写成“秋边”，则与“戍鼓”不对仗了。

所以，“边秋一雁声”是正确的，“秋边一雁声”是错误的。